莆田江湖丨上集：正品代购都去卖「高仿」了？

老实说，代购对于如今很多年轻朋友来说都挺重要的。就以我自己为例，我穿的衣服、背的包、用的护肤品甚至是一个手机壳我都会找代购买。一来是享受 “人在家中坐，货从全球来” 的感觉；二来是部分物品对比国内专柜还有着不小的优惠。不过如果你的朋友圈也有各种各样的正品代购，你应该发现了，这帮做代购的已经很久不干自己的老本行了。

从今年二月开始，疫情在国内肆虐，多个国家发布的“对中禁飞令”让中国对外的国际航班进入停摆状态。不论是求学还是从商，所有人都被限制在了国内，当然也包括这帮专业做代购的。好不容易等到国内疫情得到控制，“对中禁飞令” 差不多也消除了，但以日本、韩国为首的诸多国家开始沦陷了。是的，代购们还是飞不出去。所以对于职业代购来说，不飞等于不在工作，没在工作就没了收入。换句话说，代购们失业了。

不过人都是要吃饭的，总不能因为疫情飞不出去而在家中坐以待毙，所以干不了老本行的代购们开始想别的出路。最开始的时候，朋友圈的代购们干起了被众人口诛笔伐的口罩代购。在国内口罩供应量逐渐稳定之后，口罩代购这档生意算是结束了，接着代购们又集体飞到三亚做起了水果代购。如果说口罩代购、水果代购不足以让我用一篇文章去记录，但接下去他们去到的代购主战场一定会引起大家的兴趣，那就是——莆田。是的，代购们集体飞到了莆田，做起了莆田假鞋代购。

我不怎么屏蔽自己朋友圈里的代购，毕竟是我有代购需求才去加的他们。不过当我朋友圈的代购们开始集体定位在莆田并推送大量莆田假鞋广告的时候，我有点傻眼了。在过去，他们的老本行只代购正品，后来的口罩虽然是倒手但至少是合格的，再后来的水果更是亲自跑到三亚采购的，怎么现在开始做起假鞋生意了？我一边诧异，一边又很好奇。

我记得很清楚，4 月 26 号那天晚上，我点开了我的朋友也是专业代购小白的对话框。我说：“小白，你怎么回事？怎么搞起了莆田假鞋？”小白说：“哥，我苦啊，一言难尽啊。后天我就要去莆田了，这两天会发很多广告，如果你觉得碍眼就暂时把我屏蔽了吧。”

4 月 27 号上午，我和公司的同事们聊起了这件事，突然我们的媒体总监 Wilson 和我说：“要不这样吧，你明天也和代购一起去莆田，看看是怎么回事。”就这样，我定下了 28 号出发前往莆田的高铁票。

起初我和小白说我要和他一起去莆田的时候，他是犹豫的。小白知道我媒体人的身份并且他告诉我，这趟行程他会很忙没有时间和我聊很多。我和小白说：“没事，我只是过来观察并对客观事实进行描述。”小白回复我说：“好，但你自己注意安全，最近莆田查的严。”

28号晚上6点，我和我们的摄影师以及小白和他的一行代购朋友顺利到达了莆田。在酒店办理入住后，我约小白在酒店房间里做了一番简单的交流。我的第一个问题当然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怎么想到跑来莆田卖假鞋了？小白告诉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小白说：“最近我们代购都飞不出去，所以只能想点别的办法赚点生活费了。前两天我们刚刚从三亚卖水果回来，在家休息没两天就跑来莆田了。而且你也应该看到了，来莆田不是我一个人或者我们这一小个团队在做的事情。这么说吧，前两天全国 80% 的代购都在三亚，这两天80% 的代购都已经在莆田了，也是一种大趋势，我们算来的晚的了。所以你问我为什么跑来莆田卖假鞋，我只能说，现在什么挣钱我就卖什么，只不过这次正好是你感兴趣的球鞋而已。”

小白的说法和我在自己朋友圈看到的景象基本一致，我加了八个代购其中六个都在莆田。小白接着说：“因为这次你们就两个人来莆田的，我也不想你们遇到什么危险，所以这次你俩就跟着我们一起行动吧。不过有些事情我得先说在前面，避免到时候出现尴尬。第一就是我已经和我的同行代购伙伴说明了你们的身份和来意，他们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但还是有些抵触的，所以不要在大家面前提到 ‘卖假’ 之类比较敏感的词语。第二，你想跟着我们一起去 ‘工作室’ 看看也可以，但是千万要记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把你们自己也当代购来买鞋的就行了，什么相机啊摄像机啊就不要拿出来了，不然后果如何我真的不敢保证。”我说：“我懂，放心吧，那明天等你们出发了微信上喊我一声就好。”小白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哥，你想什么呢？莆田哪有白天干活的？这种生意只能在晚上进行好吗？收拾一下，和我们一起先下楼吃饭，晚上得开工了。”

晚上 8 点 30 分，我和小白一行人相约酒店大厅见面。初次见面和我对代购的印象一样，他们衣着得体，看起来和卖假鞋这件事儿丝毫不沾边。简单自我介绍后，我们步行到酒店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开始了我们的晚餐，在饭桌上我们开启了第一次对话。

我问他们：“大家以前都是飞欧洲、飞日韩做正品代购的，现在跑来莆田做生意，会不会觉得有点尴尬？”其中一个高瘦男孩子回答我：“尴尬啊，肯定尴尬，我们也没想到这辈子居然会跑到莆田来卖鞋挣钱。你们是第一次来吗？反正我们都是第一次来。”另外一个女孩子接过了话：“是啊，要不是其他代购都在往莆田跑，我们也真的不想来，毕竟来莆田代购的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你想，这种感觉就像我们初高中那会儿，家长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周末都去补课了，不让我去补课总觉得会比不过人家。所以，我们是真的不想来，也是真的尴尬，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没人养啊~”

我接着说：“大家以前都是卖正品奢侈品、化妆品的，你们的客户群体里有消费莆田鞋的人吗？”小白回我说：“你别说，还真的有。一开始我看到大家都在发莆田鞋的广告，我是不想发的，因为我总觉得我的微信里没有这样的顾客。不过后来有一天，我悄摸摸的在深夜发了四五条莆田鞋的广告，没想到真的有人来询价，其中还有两个是我的 VIP 客户。所以后来我就在我们这几个人的小群里说，要不大家一起干，这样心里压力小一点。”

我又问他们：“那你们不怕因为这次卖莆田鞋，使得自己花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积累起来的信任墙崩塌吗？”另外一位代购朋友回我说：“有想过，但是在金钱面前还是低头了。不过我们在发广告的时候也是一五一十的告诉大家这些都是莆田鞋，并没有以假充真去做生意，所以我觉得我们并没有欺骗顾客，只不过是你要买，正好我有卖。”从正面去理解这段话其实是没有问题的。作为喜欢球鞋的你我来说，我们极度痛恨假鞋，但我们痛恨的不是假鞋本身，而是那些拿假鞋当真鞋卖并扰乱市场的黑心商贩。所以错的不是假鞋，而是人。

就像我刚刚说到的，他们的穿着打扮都十分精致，不说全身名牌，但至少男孩们脚上是 Alexander McQueen、Air Jordan 1、女孩们脚上是 YEEZY、Maison Margiela，所以我个人也很好奇他们对莆田鞋的看法。另外一个男孩说：“我觉得‘莆田鞋’ 之所以背上骂名，只不过是因为大部分人穿的是正品。这句话什么意思呢？你想想，为什么没有人骂盗版的 Windows 系统、骂盗版的 PS 软件？还不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在用盗版的吗。但为什么到了球鞋这里就会受到排挤？这是什么道理？你品，你细品。当然了，我不觉得莆田鞋是好东西，也不想说什么 ‘存在即合理’ 这种理论，这些东西只不过是给有需要的人提供的。至于那些看不上莆田鞋的人，别买就行了呗。比如，我自己就不会买来穿。”这句话好像突然让我明白了什么，想想自己 Macbook 里装的盗版 PS，我好像也失去了一些底气。

饭饱之后，我们一行人买单结账，正式开启了今晚的 “代购之旅”，也就是去工作室看货。

差不多晚上 11 点左右，我们打车去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工作室就在小区的一户住宅里。我相信如果不是在小白他们的带领下，我是绝对不可能找到这里的。据小白所说，工作室的老板叫做小虎，但小虎不是这里的 “原住民”，他原本也是一个正品代购。只不过小虎的商业嗅觉比较灵敏，就在代购圈有消息说要做莆田生意之后，他临时在莆田当地开的这个工作室，所以这里成为了很多第一次来莆田的代购们的 “落脚点”。

打开门进去，我看到工作室里的两排货架上摆满了各种 Air Jordan 系列鞋款，LV、McQueen 系列鞋款，在地上则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天使”、“满天星”。除了鞋子之外，这里还有一面落地的大镜子和镜子前好看的地毯还有灯光供大家拍照宣传。在当时，我的内心只有一种感受：如果这里不是莆田，那一定会是乐园。起初我以为工作室的功能是现场看货、现场拿货，但在后来的交谈中，我发现并不是这样的。

小白告诉我，工作室的作用仅仅是现场看货，并不能从在现场订货和直接拿货。那看货看什么呢？看货的种类、数量以及品质。在工作室里，我们能看到一双球鞋有两到三种不一样的版本，也就是仿真度的区别。低仿版本也就是我们所说的 “一眼假”，比如不存在的配色、鞋型以及整体做工都非常粗糙的版本。中仿则会相对好一点，但鞋款的走线、重量等方面与正品还是有着非常大的区别，而高仿版本就厉害了。我以一双 Travis Scott x Air Jordan 1 Low 为例，我在工作室里看到的那双不论是鞋型、材质还是色调，都与正品十分接近。我觉得，如果不是一个穿过、研究过正品Travis Scottx Air Jordan 1 Low鞋款的人，大家很难区分出它与正品的区别。不过即便是所谓的市面最高版本，也难逃莆田鞋那股刺鼻的劣质胶水味。何况从媒体角度而言，这种侵权产品丝毫无法勾起我对产品设计的那股敬畏之心，因为假的永远真不了。

在工作室里，我们驻足了差不多 1 个小时，期间也不断有看货的买家进出。期间，小虎也亲自接待了两位代购姑娘。从对话中，我了解到两位代购姑娘也原本就是小虎的朋友，以前一起飞日韩做化妆品代购。我和我同事为了避免身份暴露，期间和大家没有做过多的交流，只是在工作室里和大家一起看看货。

我们从小虎的工作室里出来已经是 29 号的凌晨了，不过小白和我说他们的工作才完成了 1/3，因为他们今晚要去三个不同的工作室去看货，小虎那边只是第一站。于是接下来我们一行人去了后面两个工作室，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 2 点左右。

回到酒店后，小白让我先回自己房间收拾下，待会去他们那儿帮忙看看货。我说，行。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们一行人在来到莆田之前就已经用微信联系好了一个工作室帮他们送样品上门看货。小白告诉我，这也是在莆田做生意的一大特色。

今晚送货上门的人是一对夫妻，从口音和相貌上看，他们应该是当地人。不过在小白他们看完了这两夫妻送来的样品之后，表示货品质量不行。两夫妻也连连抱歉，说打扰了，有机会再合作。就这样，小白他们来到莆田第一晚的工作算是结束了，不过他们还没决定到底从哪家拿货。我问小白：“既然都是莆田鞋了，你们为什么那么在意货品的质量？”小白说：“虽然我卖的莆田鞋，但还是得保证从我手里出去的产品在质量上是符合其价格的。比如我卖 500 的鞋，我得让我的客人拿到鞋的时候觉得自己这 500 花的值，所以我总不能拿一堆破垃圾来忽悠自己的顾客，这也是我们来莆田要亲自选货的原因，算是我们做代购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吧。”

对于在莆田卖鞋的人来说，他们过的不是北京时间，而是纽约时间。而小白他们一行人为了跟上莆田的节奏，也将自己的生物钟调整到了纽约时间。在送走了那两夫妻之后，我看大家似乎都还没有什么困意，于是和大家又聊了起来。

说实话，我虽然找代购买的东西很多，但我对这个行业一点儿都不了解，我甚至有点区别不了代购和买手的差别。于是，我请他们告诉我代购这个行业真正的样子。

高瘦男孩子告诉我：“代购这个行业没什么门槛，只要你肯干，就能挣钱，挣的就是一个信息不对等的钱。至于能挣多少，就看你有多少本事。虽然代购看起来很好玩，这边飞飞，那边买买，但其实代购这个行业真的很辛苦。比如之前我们这几个人一起飞欧洲做奢侈品代购，来回差不多一周吧，但我们真正闲下来的时间可能只有那么一晚上，其他时候我们都是大包小包奔波在各大专柜之间。有的时候为了客人定的一只包要把自己腿跑断，真的一点都不夸张，甚至最后还买不到。在白天跑断腿之后，我们晚上还要回到酒店里各种核算。买奢侈品的核算还算好的，因为都是大件，但做日韩化妆品代购的核算步骤是真的烦，有的时候真的能算一整晚，所以代购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还有你也知道的，信息越来越透明化，做代购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个行业的 ‘水分’ 就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只能挣一个汇率差的钱。何况现在碰到疫情，更根本飞不出去，过年那段时间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前段时间卖口罩应该挣了不少钱吧？”

“所有人都觉得像我们这种代购在卖口罩的时候狠狠赚了一笔，其实大家都错了，真正利用口罩大赚一笔的是那些做不合格口罩、卖不合格口罩的人，我们正规代购经手的口罩的利润很低。那时候你看到我们卖多少多少钱，但其实我们就赚个零头而已，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你肯定要问那既然不怎么赚钱我们为什么还卖的那么起劲？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卖口罩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口碑。他们没有但我有，那就说明我的代购能力强。以后顾客们不论想要代购什么都会第一时候想到我，就这样。”

“那卖水果、卖莆田鞋挣钱吗？不会也不挣吧？”

“挣啊，肯定有钱挣我们才飞到这飞到那的。但是你要知道，不论是卖口罩还是卖莆田鞋，这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微信的里客户都是自己在过去的代购经历中积累的，像水果这东西吃过了就吃过了，朋友圈里该消费的人消费完就不会再有单子进来了。所以这东西对我们来说只是过渡性的东西，挣完一波钱就不会再有了。”

“莆田鞋的利润率应该挺高的吧？会不会以后就以卖莆田鞋为主了？”

“不会，等疫情结束了，我还是要做自己以前的正品代购。毕竟搞这玩意儿，心里压力真的太大了。”

当我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早上的六点多了，倒头睡去后再醒来又是下午六点。划开手机屏幕，我收到了小白给我发的微信：我们收到消息说昨晚莆田抓了三十几个代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以今天就不出去了，直接订货让他们送到酒店了。

就这样，我和小白他们一行代购闯荡莆田江湖的故事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了。

但，我在莆田江湖闯荡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我们《莆田江湖丨下集》再见。